作者：亙將／彤程基金會秘書長
圖片：彤程基金會
記憶深處最難忘的一道菜，
那是一種驀然回首的人生滋味。
還有對逝去歲月、對人與事的遺憾、想念與感恩。
瓦片，這灰色的老屋的守衛者，被陽光照花了眼，魚鱗似地閃爍著奇怪的幻影。眼尖的話，你會看見一只大花貓正貪享這份屬于艷陽午后的寧靜，懶仰在老屋外邊的門梁上打著鼾聲。狗兒也忘了職責，摟著門坎，眼睛瞇成了一條縫。
這座老屋是夾在許多凸出的山巒間，和村子相隔很遠，溪水伴隨在旁。門外不遠處的黃土路，終年被過路農忙的車輛壓刻的輪印，像兩道淚痕。老屋的前方屋子的毗鄰處，有一籬笆圍著的小庭園，那里種著幾株海棠、幾莖玫瑰花、食用的菜葉和一些我叫不出來植物。向遠望去，庭園就像一塊碧綠的翡翠，嵌在荒涼的山坡上。
這座歷經百年的老屋，雖然被風吹打得有些蒼老，但隨著時間熬練，它顯得堅強得多了。一如這座老屋的主人朱奶奶。
朱奶奶一家人
那天，我和同事、珍珠班學校的老師一同來到這座老屋。她微微地佝僂著背，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，穿著洗得發黃的棉毛褲和格子衣，站在老屋前迎著我們的到來。仔細看，朱奶奶露在帽沿外邊的頭發已經斑白了，根根銀發，半遮半掩，若隱若現。飽經風霜的臉上更是布滿了一道道皺紋縱橫交錯，可兩只深陷的眼睛，卻深邃明亮。
她端著笑容看著我，牽拉著我的手，大步地走入老屋的主堂。
“可把你們給盼來了。平時就我和老頭和他弟三人，我們這兒又遠，不方便，很少人愿意來看我們。哎呀，我們房子破，地方小，你們別介意喔！”朱奶奶顫顫巍巍的說。
“來，我給妳們做了粑粑，趕緊來吃點。”我們被安排坐在主屋里的火炕邊，烤著朱奶奶她早先在廚房里用蕎麥玉米搟揉做成的粑粑。粑粑是中國南方特有的一種傳統吃食，在西南三省以及兩湖、廣西當地會用糯米、小麥、玉米、蕎麥等做成餅狀或團狀，以蒸、炸、煮、烤等方式烹煮食用。
隨著粑粑迷人的香氣，溫度也逐漸蔓延落在每一個人的心內
粑粑雖說不上好，卻是朱奶奶一家最拿得出手的吃食，也是這座老屋主人對來客最大的重視與熱情，因為做菜的人把愛與熱情當成調料。我們就在老屋里火爐邊上，感受著那份溫度的團聚，聽著她這些年來的故事。如蔡瀾所說：“菜肴里有人生經驗和講不完的故事。”我想，這大概就是最棒的美味場域吧！
朱奶奶今年七十六，十多年前因故送別兒子離世之后，她和爺爺二人便帶著五歲和三歲的孫娃兒，和一個智力受損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叔，靠著幾畝田的農獲出產來維持生活。
朱奶奶拉著我的手一起看著泛黃的照片，指著照片里那個瘦高個兒、黑眼睛、嘴上端著大大的笑容的兒子，說著她心中的思念和牽掛。
看著她兩大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，打濕了她的腮幫子，但是她用一種很強的克制力強制自己不表現出痛苦，一面擦著自己那被淚水潤濕了的臉龐，一面用平靜的語氣說到：
“娃兒的爹走得早，娘也沒了，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呀。我老了，但是還有一點力氣，種個田，養個雞啊，豬啊，總歸餓不死我們一家子。”
我能明白她語氣中的無奈和悲涼，白發人送黑發人，原就是這世界上最殘酷的事。
在頓失家中主要的經濟支柱之后，貧窮似乎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，生活晦暗沒有光彩。她深知道貧窮的痛苦，必須活下去，無論面對的是什么，都要想辦法活下去。即使過去，現在，物質和精神上她都一無所有。
但貧窮并沒有消磨掉朱奶奶的志氣，她用盡方法，教養二個孫娃兒，用勞動訓練身體，打掃、下田、劈柴、料理家務，教育他們勤勉是貧窮的克星；用疼惜和愛澆灌心靈，教育他們發展人所特有的美善全部本性，善良、知足、樂觀、感恩.....。
每個孩子的行為背后都有它的意義。很多時候，不是孩子不愿意改變，而是我們沒有找到對的方法。
十多年，她在老屋子里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，但二個孫娃兒在她的教養下，學到了對生活的用心，也鼓舞了他們對于善良事物的執著與追求。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曾經說過：“真正的教育者不僅傳授真理，而且向自己的學生傳授對待真理的態度”，這一點朱奶奶做到了。
二個孫娃兒，早早失去了父母，但卻有年邁的朱奶奶為他們撐起家來，即使這個家和生活都有著難以言盡的故事和殘缺，仿若見不著光的人生盡頭。但她給二個孫娃兒留下的，始終是懷著希望，在人生的路上持續前進！
她的人生和她的房子一樣，歷經百年的滄桑卻依舊保持著當年的模樣，給了這屋子里所有的人一個“家”，只是裂痕已爬上了雕花的門窗，雕花的門窗已不再鮮亮，鮮亮的明堂已織上了蛛網，可是風一過，它又安靜如初。
我想，我會永遠記得這座老屋和朱奶奶，那是一種無法消失和不會遺忘的念想，也是一種由于對生命的堅持，而引起的傷感和幸福。如同那天我們坐在火爐邊，吃著粑粑感受家的溫度與食物的美好，那一縷溫馨的久遠任人遐想。
美好的食物，是直往內心的通道。途中有淚光、有笑容，還有最暖心的時刻。
*.文章朱奶奶為化名，部分故事做了修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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